1949年春杜博归乡身穿黄呢子军装,乡亲误解炮营兵力杜博举实物解释,半年后衡阳激战杜博壮烈牺牲
“博儿?是博儿!”杜博刚踩上冀中平原春天的返浆土路,杜家庄的院子就响起急促又颤抖的呼喊。那天太阳很大,“中国人民解放军”胸章反着光,他走进自家那只剩半拉堂屋的院子。母亲正借着天光纺线,织布机咯噔咯噔,一点没停。杜博“咕咚”一声跪下,把额头砸进母亲膝头,像小时候讨要麻糖。母亲手重重揉他头发,嘴里哼哼,“长高了,也黑了,比你爹走时还黑”。这种场面,打小在小院子里见得多,可隔着八年天各一方,就变得格外扎心。说到底,归家的兵,从土路起头,带着土腥气和人情重,谁能不想多待一刻?
没两句,全村又一半人涌进院子,围着杜博跟看什么稀罕戏班。端着簸箕的婶子们七嘴八舌问自家娃儿有没有见着,“见俺家栓柱没?”“俺儿叫张富贵,小名二蛋,你认得不?”杜博喉头发紧,“我这营里可真没见过栓柱和二蛋……”气氛有点尴尬。刘文书半条烟举在空中不下,“你营里带几号人?”杜博忽悠不得,慢慢道,“一千六百来人,炮兵营。”这话风向一下子坏了,“扯!营里能有这多人?”“八路团才千把,你一个营就赶上团了?”村里当过兵的老头全皱眉,“这娃吹牛吧?”压根没人信杜博是真带着大营打过仗。唉,职场里做过人事的闺蜜都说,大伙儿只认自己熟的规矩,扯新东西没人买账。这种误解,还真是开个炮都炸不散。
晚上母亲靠着门框织布没插嘴,杜博懂——娘信他。三封薄如蝉翼的家信八年只来三回,问也不问孩子在哪儿、干啥。杜博心里翻腾:十三岁偷跑参军,娘追出三里地,塞他半包玉米饼和新布鞋,眼泪一滴不掉。原来大人嘴上不问,其实心里门儿清,只是不想添彼此心事。我记得小时候改作文本,有个学生也从不问自己考第几名,后来才明白,是怕互相为难。有时候这种心照不宣,比天南海北的叮咛都暖和。
第二天杜博急了,把炮营的“证据”全端到打谷场:两只木箱,一箱黄澄澄弹壳,一箱亮晶晶炮栓。孩子们围着弹壳“咝咝”抽气,小手指摁得那个响。杜博把炮栓举高:“一门炮七人操,一营十二门炮,还要观测、通信加运输齐全,一千六是硬门道。炮弹一发四十五斤,齐放就是二百七十斤的铁!”有人不信,他干脆说,“弹壳炮栓不会撒谎!”刘文书憋红了脸,蹲下捧弹壳,指尖还微微发抖。有个拄拐的前辈军人敬礼:“营长,我信。我在晋绥干过,拉弹药都八十匹骡子,不多。”这一句话,换来人群一阵踏实叹息。有时候,得是懂行的那个人,才能一锤定音。
傍晚杜博归队,母亲偷偷塞给他两双连夜做好的布鞋——鞋底那密密实实的针脚,比大坝防线还密。“仗打完了,回家吧。”母亲只说了这么一句。刘文书拎着咸鲅鱼,想道个歉:“昨儿个对不住。”杜博立正敬礼,把鱼递通信员。临别时他没敢抬头,怕眼泪掉下来。通信员低声问,“为啥不跟大娘说大爷和哥的事?”杜博只回一句,“她都知道,不说是怕我难受。”那一刻我想起改学生家庭作文时,有娃天天写“爷爷病重,爸妈不让她去医院”,其实小孩都知道,只是不想伤心翻倍。沉默,反而厚重。
半年后,杜博的炮营南下衡阳,恰遇“钢七军”。那夜炮火把湘江烧红,杜博亲自操炮,九发急速射,第七发炮位被击中,他被整个人掀进稻田。最后战士们挖出来时,他只剩一口气,还问“炮……炮栓还在不在?”献身时才二十一岁。母亲一生没等来他归家,活到九十三岁,念叨着“博儿苦,让他再喝点糖水”。如今深泽县烈士陵园墙上,依旧刻着那行小字。杜博的归乡与牺牲被乡亲们铭记,也许少年营长把青春铺展在炮管与归途中,但他那一夜的故事、村口的背影、布鞋的针脚,早被人们一代一代讲下去。
就像炮兵营的千人编制,只要见过弹壳的人就明白,这都是血汗里数来的。杜博那些被误解、被相信、被怀念的时刻,是一种时代真实。如今衡阳那役的炮火吞噬了多少年轻如杜博的生命,历史细节里都有数据可查:解放战争末期仅四野炮兵阵亡上万。可回到一个村庄的庄稼地上,信与不信,还在一只弹壳与老娘的沉默里。一个人能让家乡和部队都记着,就已经足够庄严,足够有分量。